換日線 Gretchen Abuso 2022/05/09菲律賓總統當選者邦邦馬可仕，與拿著他父親老馬可仕舊照片的支持者。
5 月 9 日，馬可仕與杜特蒂的後代成為菲律賓新一任總統與副總統。《換日線》邀請長期研究菲律賓集體記憶的學者 Gretchen Abuso 解析：為什麼獨裁者的後代能重掌大權？她以 3 個關鍵原因說明，菲律賓令人無奈的政治現實。
老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 Sr.）和他的家人佔據了菲律賓總統府馬拉坎南宮 20 多年。 不管有多少知名人士否認，馬可仕任期內毫無疑問地充斥著迫害人權和腐敗問題。
2013 年的《人權受害者賠償和承認法》讓菲律賓政府承認並賠償 11,000 名馬可仕執政期間遭受人權侵犯的被害者。這些賠償金，來自瑞士聯邦最高法院與菲律賓最高法院裁決追回的，馬可仕家族貪污的不義之財。
2019 年，時任總統杜特蒂（Rodrigo Duterte）簽署了一項延長該賠償金時限與符合資格的法案。這令人感到意外，因為杜特蒂早在 2016 年就下令，將老馬可仕埋葬在菲律賓的「英雄公墓」，並堅稱「沒有任何研究或電影可以證明馬可仕政權曾犯下暴行」。
而杜特蒂本人捲入了國際刑事法院（ICC）的一項調查，他被指控掃毒運動涉嫌危害人權。根據估計，杜特蒂的「掃毒戰」自 2016 年以來已經奪走了 8,000 至 30,000人的性命。
本屆總統大選投票結果顯示，菲律賓人已準備將馬可仕和杜特蒂的繼承者們，推向該國的兩個最高職位。總統大選的勝出者是依靠父親的聲望與遺產的小馬可仕（又稱邦邦）（Ferdinand Bongbong Marcos Jr.），他的副總統搭檔是杜特蒂的女兒薩拉（Sara Duterte-Carpio）。薩拉在父親於 2016 年打算競選總統時，替他接任德沃市市長。
在這篇文章裡，我將列舉 3 個關鍵原因，解釋到底是什麼讓馬可仕家族重返總統府。
根深蒂固的暴力，和默許的公眾
薩拉從市長到「最有可能取代父親成為總統」的政治崛起之路，不僅反映了菲律賓的世家政治，也說明了「暴力」在菲律賓政治權鬥中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要素。
即使掃毒戰中的死亡人數不斷增加、國際刑事法院起訴，以及杜特蒂充滿爭議的公眾演說，這位總統從來沒有失去過菲律賓人壓倒性的支持。2020 年 9 月，當菲律賓在東南亞有最多的 Covid-19 病例數、超過印尼時，杜特蒂的支持度竟然來到最高點，達 91%。
在 2016 年總統選舉競選期間，杜特蒂毫不掩飾他作為達沃市市長的暴力過往。他自豪地指出該市數百起殺戮事件，並承諾將在必要時發動一場賜死 100,000 人的掃毒戰爭。
2011 年，在薩拉擔任市長期間，被拍到「向未能執行她命令的當地警長揮拳」這樣的暴力畫面。
政治菁英採取暴力消滅競爭對手與批評者，一直是現代菲律賓政治的一部份，不只在杜特蒂的達沃市。而受害者通常包括政治運動者、人權捍衛者、土地改革運動者、律師、檢察官、法官與政治對手。
德國研究人員克魯澤博士（Dr. Peter Kreuzer）的一項調查顯示，菲律賓人對「使用暴力」的態度，可能可以解釋為何他們會持續支持杜特蒂，以及他的暴行。世界價值觀調查顯示，與鄰國相比，菲律賓人非常願意接受「肢體暴力」（Physical Violence）作為處理問題或解決衝突的一種方式。
克魯澤進一步說明，「對菲律賓人來說，暴力被理解為解決衝突、實現目標，或懲罰不法者的一種『相當可接受』的手段，無論是針對吸毒者、持不同政見者，還是無是市長命令的公務員。」
年輕的馬可仕和杜特蒂在競選活動中兜售「團結」的口號，但兩人都在利用他們以暴力統治這個國家的父親們的遺產。菲律賓人對杜特蒂政權的認可，以及他們對「使用暴力」的接受度，為這兩個與暴力和專制相關的政治家族，開啟了一條結合之路。
菲律賓人記不住
1986 年，老馬可仕在人民力量革命（EDSA）中下台，國家並成立了總統府廉政委員會（PCGG），以追回馬可仕及其繼承人累積的不義之財。
經最高法院批准，PCGG 已從馬可仕家族收回逾 33 億美元。
然而，馬可仕家族累積的貪腐數字——以及人權受害者數量——不會在菲律賓公眾記憶中長久存在。
這是我要提出的第二點關鍵原因：小馬可仕的復興，是後 EDSA 的政府未能建立機制，讓人們以正確方式回顧馬可仕政權的結果。
學者指出，菲律賓的立法與教育並未讓人以正確方式回顧馬可仕執政時期。圖／Shutterstock
放眼世界，透過立法和教育去強制民眾如何準確地記住歷史，並不是一個罕見的提議。
例如在歐洲，我們看到有關納粹大屠殺的「國家批准對重大歷史事件之解釋」，作為向受害者致敬的一種方式，但更主要是為了「防止推廣極權政府的意識形態」。
然而，菲律賓司法學者認為，雖然沒有明確立法來取締「否認馬可仕暴行」，但現有的措施已足夠發揮作用，包括 1987 年的菲律賓憲法——該憲法旨在記住馬可仕政權帶來的罪惡。
也有人說，菲律賓已陸續通過向受害者提供賠償的法律，這些法律被認為是後馬可仕時代「良好政府」與「反威權主義」的象徵。然而現在，這些措施是否足以防止極權政府推廣「馬可仕意識形態」？顯然並不夠。
菲律賓年輕一代在小馬可仕競選造勢晚會上開心地支持他們的候選人。圖／Bongbong Marcos @ Twitter
馬可仕家族的算計
當老馬可仕在 1989 年於夏威夷流亡時去世，他的遺孀伊美黛拒絕將之安葬，並堅持他必須葬於菲律賓英雄公墓。馬可仕家族在杜特蒂當選之前等待了 27 年，直到杜特蒂終於發出了允許舉行葬禮的訊號。
而杜特蒂透露，老馬可仕的長女伊梅（Imee）是資助他競選總統的人之一。
多年來，馬可仕家族透過參與地方與全國選舉，確保他們從未離開這個國家的政治舞台。伊美黛在 1992 年競選總統，這是菲律賓自她丈夫於 1972 年宣布戒嚴、廢除民主運動以來，首次舉行選舉。
2019 年，90 歲高齡的伊美黛終於退出政壇（她從 1998 年起擔任國會職務）。而伊梅，曾於她父親馬可仕的家鄉任職各種民選職位，並於 2019 年取得參議院席位。小馬可仕也循同樣的模式，雖然在 2016 年的副總統競選中敗北，但僅些微之差。而今年，他將把家族帶回馬拉坎南宮。
馬可仕家族不只透過參與選舉延續自家的權力，還以政治宣傳、假訊息、社群網站如 FB、YouTube 等手段系統性地宣揚吹捧馬可仕家族的形象。
一項關於 2016 年全國大選的假訊息研究指出，馬可仕家族是品牌塑造的受益者，品牌塑造的途徑諸如透過 YouTube 影片，將 20 年的馬可仕時代詮釋成「菲律賓的黃金年代」。
小馬可仕的 YouTube 頻道，宣揚老馬可仕時代是「菲律賓的黃金年代」。
已解散的政治顧問公司 Cambridge Analytica 的一名員工 Brittany Kaiser 表示，小馬可仕曾委託該公司透過社群媒體重塑他們家族的形象。但馬可仕陣營否認這些指控。2022 年的總統選舉無疑是馬可仕家族 30 年來「修正主義計畫」的高潮，目的是將他們帶回馬拉坎南宮。
雖然很容易將馬可仕的品牌重塑和復興歸功於他們的精心算計，但我贊同歷史學家 Ambeth Ocampo 在反思馬可仕政權時的觀察：在馬可仕統治時期，是什麼，允許人權被侵犯？
許多菲律賓人，包含我自己在內，也在問一個類似的問題：是什麼讓馬可仕的繼承者，主要是他兒子，能夠重新奪回總統大權？由於我們對政治暴力的容忍、我們不記得過去，以及我們成為他們否認歷史的共犯——是我們菲律賓人，為「馬可仕們」回到馬拉坎南宮鋪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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